鹿头关是中古时期西川境内蜀道之上最重要的关隘,也是古代德阳县最著名的唐代古迹。相较于古代诗词文章对其的记述热度,对其具体故址遗迹的研究甚为冷清。清代中晚期,“鹿头关即今之黄许镇”的说法被官方采信,几成定论。近代随着对蜀道历史地理研究的不断深入,早在南宋时已出现的鹿头关与白马关同地的观点再次成为主流意见。然而观点的提出或更新,并不代表问题的真正解决。鹿头关对德阳古代史研究、唐代蜀道考古极为重要,其位置究竟在何处,仍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由于年代久远,鹿头关、鹿头山的古地名已无法对应现有的地名,对其的搜寻转而围绕唐元和年间“鹿头之战”的另一地点“龟胜山”展开。龟胜山和古鹿头之间距离很近,有新旧唐书、《德阳龟胜山道场记》等一手文献直接记载,地理位置更见于清代《德阳县志》。找到龟胜山就能确认鹿头关故址的真正位置。然而问题的解决却是依托一张民国地图,它让我们得以知晓清代地方人士对龟胜山的定位并不准确。事实上,加上民国地图上的标注,龟胜山“地理位置”的说法就有三处:
(1)龟胜山即德阳海印寺后山(见清代《德阳县志》)。此说至迟明代即已出现,证据是海印寺藏有北宋绍圣年间重刻的《白马灵龛龟胜道场碑》。
(2)“一根松即龟胜山”(见清代《德阳县志》所绘德阳县地图标记)。这可以说是一种“隐秘”的观点。一根松邻近今德阳华强沟水库,有石匾尚存。清代《德阳县志》对此并无具体的介绍,估计只是将其作为地方传说看待,并未采信。
(3)龟胜山即德阳红台山(见民国德阳县地图标记)。此说未见于清代县志。据笔者等2020年实地调查,当地老人多指红台山东侧山头为龟胜山,与地图所标一致。
清代《德阳县志》中对许多古迹的地望记载需要谨慎对待,不可轻易采纳。拙文分析认为龟胜山就是今天的红台山。红台山,县志或记为“洪泰山”、“红泰山”,西侧山脚下有庙宇同名,绵远河从其西边贴山南流。从地形上看,红台山可分为东西二山,以前的地名情形是西山为红台山,东山为龟胜山。当地口耳相传下的古地名,信不诬也。史载龟胜山在鹿头之东,绵远河在鹿头之西,这就将古鹿头的位置夹在了红台山东山头(龟胜山)和红台山西麓绵远河之间狭窄的空间范围内。加之因成都“三绕”在红台山施工而暴露的众多唐五代时期文化遗物,至此龟胜山、古鹿头的地望可以确定。唐五代鹿头关(包括中唐时刘辟所筑鹿头城)应该就在现在红台山山顶及其附近。
如今距离二零二零年已过四年,时过境迁,有两个新的认识在此补充:
(1)鹿头山是否实指一山,还是指从古代德阳县北到罗江、德阳县界之间连绵的山脉?北宋诗词中有“鹿头坂”的称谓,加之南宋时人对白马关和鹿头关同在一地深信不疑,不免令笔者怀疑鹿头山可能是泛指,从而导致鹿头关消失后其原先地理位置变得模糊不清。但目前对此问题尚缺乏直接的线索。当然,这并不影响对唐五代鹿头关、鹿头城地望研究的结论。
(2)海印寺和唐代龟胜山道场是什么关系?按《德阳龟胜山道场记》,龟胜山道场应建于龟胜山(考即红台山),而海印寺和红台山相去甚远。海印寺古刹历经浩劫,加之其现存遗址缺乏考古工作,尚不能从实物层面加以讨论。笔者已根据极为有限的文字材料论述过清代认同的海印寺即龟胜山道场的说法很可能是错误的。最近发现南宋洪咨夔有诗《龟胜寺枸杞大如椽,陈日华发其根而枯堂犹以地仙名》,云:
地仙蜕骨归何许,独有棕花三四树。
鹿头风月夜三更,老厖吠入青云去。
洪诗“龟胜寺”、“鹿头”何所指,暂难考证。但这也让我们得知,南宋时除了海印寺,应该还有一座龟胜寺。它和唐代龟胜山道场的联系应该更大。
蜀道悠悠,历剑阁天险、涪江横阻,自德阳鹿头关而下,始进入开阔的天府平原,蜀险至此而尽。鹿头关作为蜀道上的重要地标之一,在唐五代时屡为高崇文等名将鏖战之地,并自唐宋以来成为德阳历史文化的一个缩影,备受官方推崇。如今利用“二重证据法”,对鹿头关遗址所在地的文献层面上的考证乐观点估计已大致完成(虽然仍有一些未能解决的疑问),但实物层面上的考证现今只是发现了有用的线索,或谓得到了1%的证据。古代德阳县、今天德阳市的城市历史可谓自唐代真正开始,鹿头关可能是现存的唐代德阳县重要历史建筑中唯一可寻的遗珠(同时也是古蜀道德阳县段重要遗迹)。故而笔者衷心希望,鹿头关遗址剩下的99%的拼图碎片能在将来某天全部拼齐。
2024年1月28日草记
*小文《德阳鹿头关故址探微》发表于《文化遗产与公众考古(第六辑)》,北京:九州出版社,2023年,以供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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